是李太白
我想我是见过他的。
我看见他展开云织的宽广袍袖,踮起脚尖伸手去捉楼前停歇的黄鹤,远处风雨欲来,天地临水接成一线,两处都是茫茫。
“人间归晚带樵随。”
我听见他口吐的诗句,用的是唏嘘之音。人间归晚、他亦在叹息黄昏,可又像是在变着法子描述暮年一一我晓得这不可能,因为他分明还是个少年郎,两鬓乌黑,眉眼凌利,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无畏无惧无拘束。他轻轻巧巧就撒下数载的清闲,踏浪乘舟出旧山,也并不曾想到,那是我们如今但可企盼不敢奢求的日子。
然而那又是我毕生无法触摸的少年模样。
江郎的笔落入深渊,掉进汪洋。它在波涛.汹涌里碎为无数尘埃,碾进岁月的缝隙中,于是象征着诗才的光华从它们之间挣脱,在水下散成万点亮色,又在月出之时攀上玉蟾,化为茫茫辉光中的闪耀的一星。我想它知我,知我注定要去攀明月,就像他注定要奔赴远方。
无可奈何、无可奈何。天地同息。
许以明时的书剑,已然摔入高崖了。
我冷眼看着他持剑纵马快意自在,看着他在长安穷困潦倒举目无亲,看着他作为一个诗人而不是一个臣子叨陪末席,在枯枝蓬草间不断挣扎,在浩渺江湖中无望求死。我看着他叫来成山的酒、担心之余却忘记他不会醉,只会在山川之间纵声悲泣,拔剑斩断那只鲲鹏。天地轰然巨响,剑断裂的地方有雁北归,有书信断肠,可那雪,却与天老,与少年同落。
我捉住了天光,去缺席最后一场与少年的约。然后他将与另一个他相逢,在轮回中不断的斩断鲲鹏,连带着过往的人生。我问,何故?他答,是李太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