兵车行

十岁上,将军随父亲离开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,一别这许多年,待回时,竟一处也认不得了。将军面对那小时候闭着眼睛也能爬到顶的山,明明天气晴好,却朦朦胧胧的无论如何也瞧不真切。

是将军老了,还是山老了?

村子大体格局没变,依稀辨得曾经。刚下过雨,一切都很新鲜。军靴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留下一个个残缺的印子,忽然想起以前冬天专爱挑干净的雪地踩脚印,有什么东西被唤醒,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。

家是肯定不在了的。虽然将军心下早有准备,不过看见这块生满蒿草的空地时,难免凉了一凉。究竟是载着他童年的地方,一段温暖柔软的过去。如今父母皆去,故居不存,亲友离散,纵使荣耀满身有何用?——他是孤儿了,浩荡天地,无一处是家。

对,荣耀,沉甸甸的、冷冰冰的荣耀。

将军索性席地而坐,粗糙的手掌抚摸同样粗糙的土地,风吹日晒下黝黑的皮肤几乎与之混为一体。然而凉意自掌心蔓上心头,还不罢休似的又绕了几圈。

副官殉国后,将军在副官牺牲的地儿,也是这般动作。

将军与副官面儿上是上下级,实则情同手足,因将军长了几岁,私下里副官是叫将军大哥的。将军一直以为可以并肩走下去,从东北到长沙,再从长沙到东北,甚至许下了儿女亲家。不曾想,副官被子弹定格在二十七岁,永远的睡在了长沙。纵使后来将军胸口挂了很多军功章,已然算不出挂了多少灵魂,更算不出哪一个是副官的了。

风过,蒿草划过面颊,该痒的,将军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。正午的阳光甚好,把他从头到脚笼在里面。影子独个儿缩在脚底,分明小小的一团,偏生坠得将军难以起身。

那就不起了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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