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思者

绍熙五年，瓢泉新居初落，辛弃疾赋闲无事，故园日涉以成趣。

缓步流憩，时而矫首遐观。其间过于瓢泉，却滞步，复返泉边，目定而唇颤，则谭中倒影，是斯乎？辛弃疾踉跄几步，终长叹一声。见其颓者，已失来时之闲适，唯满心惶然。

是失之矣，犹未之有？

彼时年少，雄姿英发，锦檐突骑，端的是热血心性。兵二千人，斩敌首，擒逆贼，名重一时。于时不过二十有三，已可谓少年英杰。然赤胆忠心却换奸佞中伤，只得隐于山水之间，自欺欺人耳。恍恍间不觉，已有数年。现如今白发空垂三千丈，言愁何用？半生岁月蹉跎，除一笑置之，复又何为？遥岑远目，辛弃疾一时心绪纷杂。踱步上铅山，手负身后，而望其相对婀娜。

辛弃疾凝目，执枪一杆。脱去长袍耍起招数。枪指峰头，划空之声历历在耳，侧身横跳，卷杂草起。

所思者何？莫过率兵北伐，收复江山，一生为国，马革裹尸。犹记少时，祖父甫去，大怮之余，更谨记其教诲，誓以天下为己任。时至今朝，虽不得重用，但自问无愧家国。惟惜无缘战场，无法忠孝余年。

——“何为？为权名？为功利？”

群山起伏，罡风凌冽，盘旋三两巨鹰，时而引吭唳鸣，长啸九天。辛弃疾动作愈急，留枪尖残影，发冠已散，却一概不顾。黑白两发参半，因风而乱，竟有癫狂痴态。

何为？功名利禄皆如过眼云烟，不求名垂青史，不慕流芳百世，惟愿北定中原，抗金雪耻，卫我河山。纵粉身碎骨，亦在所不惜。是也，则数年如一，便是老病体衰，又有何惧？

——道男儿到死心如铁，看试手，补天裂！

心下豁然开朗，辛弃疾遂弃枪，躺地放歌，虽未饮酒，却形同大醉，酣畅淋漓，神清气爽。立身长啸，云飞风起，惊鸟四散，夹回声几许，怎一番豪气万丈！

回看远山千叠，欲来南烟，辛弃疾兴尽，大笑而返。纵古人今尚在，能敌半分狂否？